又是個典型的英國陰天。小小的石造教堂裡，木製長椅蛀到剩骨架，鐵定是靠神的垂憐才沒散掉；天花板上濕壁畫的作者已不可考，只確定現在掛名的畫家叫黴菌；地板上的灰塵厚到連教堂老鼠踏進來都會嗆死，幸好這件事已經好多年沒發生過了。
人們已經遺忘了這裡，徒留石刻的聖人像在此處漠然凝視著黑暗。當初雕刻它的手早已枯朽，它們紀念的人物已變成傳說。自從最後一位信徒的腳跟踏出教堂，到這堆石頭風化崩解到變成大地的一部分，再也沒有人踏進這曾經充滿聖歌與祈禱的上帝之屋。
所以我們可以合理的推論，在聖壇的十字架下爭論的兩位並不是人類。
不了解歷史其實也沒關係，只要知道除了沒有──非發情期的──人類會雙雙裸體跑進進教堂就可以了。
「──所以我說這樣任務就失敗了嘛。」裸體雙人組中較高的那位雙手交叉胸前，一臉淡漠地說。
「可是我堅守信仰！為了信仰掉了那麼多牙齒還被火焚身！」身形較矮的那位兩手在胸前大幅比劃著熊熊大火的樣子，辯解道。
「信仰是天使的內建模板吧少跟我硬拗。還有別提牙齒了，你知道現在有多少教堂宣稱供奉聖女的牙齒嗎？我不記得主的設計圖上的人類有那麼誇張的多生牙欸。間接幫助黑心修士提供假聖物給信徒膜拜，罪加一等。」
「... ...欸，你得承認他們牙痛時能有個傾訴的對象是件好事嘛。現在他們牙痛時也會祈禱了喔！」
「阿波羅尼婭，派你化身女子下凡是為了照看主的孩子們，不是為了讓他們把你揪出來揍一頓燒死然後奉為牙醫的守護神、順便把有可能是你的死牙齒拿去治牙痛，你完全弄錯方向了好嗎。再說，如果在禱告中呼求你的名有效，牙醫師早就都餓死了嘛。」
矮的那位吐了口大氣，垮下肩膀雙目含悲地望向教堂中的聖女像。它纏著乾燥蛛網的面容跟他一模一樣，不一樣的是它有綴著石雕花朵的長捲髮，襯著天使細緻的中性五官，看來儼然是位美女。這間荒廢的教堂曾供奉的正是牙醫的守護神，聖女阿波羅尼婭。
名喚阿波羅尼婭的天使有點懷念那段在凡間的日子。沒有其他天使作伴，羅馬士兵想盡各種方法搞得他們日子難過，然而親自用雙手幫助人類與傳道的日子是滿足而充實的。
誰曉得那段日子結束得那麼快。集會被滲透，家被抄，被羅馬異教徒圍剿，接著就是著名的「放棄信仰或去死」的流程了。準聖女被打掉一堆牙齒仍不肯變節，結果被丟進火裡，背著任務失敗之名回天堂了。
在天堂，其他天使沒事就聖女聖女的開她玩笑，天使本身沒有性別之分，阿波羅尼婭到也沒有很介意。等到大家發現聖女阿波羅尼婭的遺骨和遺齒有點多的時候，事情就開始變得令人困擾了。 一顆牙，兩顆牙，三十二顆牙，三百二十三千兩百顆三千兩百公斤... ...當阿波羅尼婭聽到英王亨利六世蒐集了上噸的聖女牙齒，她──既然連天使都公認她是聖女那就是"她"了──幾乎要手刀衝到上帝跟前，跪下磕頭說對不起給您添了那麼大的麻煩請您把我反創造吧！
幸好上級天使在她手刀衝前把她叫去打雜才沒再讓上帝為難。從此聖女變女僕，阿波羅尼婭開始了天堂的打雜生涯，沒有誰敢再派她去人間出任務。
直到今天。
阿波羅尼婭當然很高興能重遊人間，只是派任務給她的上級天使實在笑得太甜了，甜到幾乎像好久好久以前跟他們分家搬到地獄住的表親們。
「妳就認了吧，還有任務給妳已經不錯了，別跟我耍嘴皮子接了吧。」上級天使如是說。
「所以任務內容到底是甚麼？」
「視察後做個報告，下去後上面會再告訴妳要做甚麼。我覺得這次是沒機會被燒死啦。」
有講等於沒講。仔細想想，不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，阿波羅尼婭真的拿膩了修剪炸毛豎琴絃用的小剪刀了，最近疑似聽到指關節傳來細微的嗶啵聲，說不定她會成為第一個因為職業傷害而關節退化的天使。
「我接。」
「真是太感謝妳了！為方便任務進行，我們給妳準備了些配備，是獨一無二、人類沒有的東西，到時後別忘了掏出來看看唷掰掰！」
又是那個過甜的笑容。阿波羅尼婭覺得她根本沒有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，嗯關節炎好像也沒啥大不了啊這樣想想小剪刀也挺可愛的呀... ...
上級天使打了個響指，一陣抽離擠壓的異樣感襲捲全身，將她推送到鄰近的另一個次元。
掰天界，嗨人間！
「... ...等一下是否忘了甚麼，這樣會被抓起來的我裸──」
剩下的「體呀給我衣服穿」被斷在天使聽不見的地方，倒是耳邊依稀聽見上級天使爽朗的呵呵呵笑聲。
十分不妙。
來不及了。
願天父護佑祂的孩子，讓她不陷他人於誘惑，即使是意外。阿們。
第一章完
這系列的靈感來源是Voltaire的專輯Almost human，尤其是feathery wing這首、尼爾蓋曼的小說《好預兆》和短篇小說《天使之城》、LMarch大神聖經、曲喵(?)。
基調歡樂有病隨心所欲，標題不用太在意看不懂也沒關係不影響閱讀:D
註：
Imperfecta：不完美
Extraction：拔除
阿波羅尼婭：Saint Apollonia，那個牙齒的重量是真的，英國也有供奉她的教堂。
留言列表
